九月到十一月，搬来恩斯赫德，完成了一部关于人际关系的纪录短片。剪完片子的那天，我打电话给阿颓，有点热泪盈眶：这是我成年后我第一次体会到那种创作的自由。阿颓笑着说恭喜，有种孩子长大般的欣慰，因为她是最明白这件事的人——我曾经有多怀疑和迷茫自己表达的动机。

我开始更少地更新博客和社交媒体的时候，正是我意识到自己创作中强烈的自恋情绪的时期，或者说我意识到了那个空虚而依赖外界认同的自我。但是我很少和别人这么讲，因为解释起来很花时间，我一般说，最近没有心情写。

我人生中有很多疑问需要花时间精力去寻找答案，其重要程度远高于升学找工作这种既定流程之事。但这些事情不像升学找工作一样与很多人相关，因此常不足为外人道。

以下文字写于2020年11月，彼时我在独自申请的过程中，因为极度焦虑而难以持续行动，于是我去交大附近小住了一段时间，并在那里和笑笑一起探讨了我们的申请决定：

实际上，所有的条件支撑了我的探索过程，而当下对于自我的认识和改造对我人生的重要性远远超过其他的一切（留学、恋爱、工作、家庭关系），即只有改变原来那个矛盾的空虚的病态的自我，向一种比较健康、稳定、充盈、放松的自我认同靠近的这个过程才是对我的人生最有意义的。离开了这个过程和认同感，所有的成功的、激烈的或是愉悦的体验（包括换专业或是消费享受）都将无法真正地让我产生兴趣和生活下去的动力。如果想要正常地（更好地）对待他人，前提一定是能够正常地对待自己。

这种动力让我顶住了所有脱轨的压力，并行进至今。但是这种动力很难短时间地和父母朋友老师解释，所以在别人问我为什么要选择某个项目做某个决定的时候，我一般都选择很认真地敷衍一番（讲一些真实的但是不这么深的原因）。但如果对方是真心关心自己，那么这种敷衍就势必带来痛苦，因为这意味着在那段敷衍中，我短暂地关闭了自己头脑进行更深思考的能力（俗称装傻），也关闭了与他人建立深层连接的通道。

人生的不安全感就是在这种敷衍和相互不理解中逐渐累积起来的。

如果在与外界互动时所获得的反馈不是基于最接近真实自我的描摹而产生的，我要如何校准真实的自己呢？

我在成长过程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属于这种只是在校准自己的表现（展现给他人的行动），而没有为真实的自己积累足够的决策信息的状态。因此，我会在大学期间迷茫，惊恐地发现自己完全搞不懂自己的需求。

已经很久没有回顾大学时光的自己突然又去翻出以前写给自己的东西，无非是我又再次遇到了相似的困境。临近研究生毕业，身处找实习过程，随着新学期的逼近，那种找不到天要塌下来的压迫感和我要是找不到是不是自己没社会价值的想法咕咕地冒了出来。

当你凝视着深渊的时候 ，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好些时候我以为我在专注当下，但其实只是在重复地安抚最紧张的神经罢了——在恐惧的压力而不是好奇心的驱动下做事情。

每每应激起来，不是哭诉自己好沮丧，进展好慢，就是嗔念“我找不到实习；我不想学习了，学习了有什么用，也找不到实习；我做什么都没有用，找不到实习；我什么都做不好...”

在这种状态做出的事情是无法带来人生乐趣的。换句话说，只是在做最低限度的假装努力，并没有在为下一步的决策搜集有真正价值的信息。

两年前申请期的我在上面那段话后接着写道：

客观来讲，自己目前处于一个相当自由的状态。但是自己却十分焦虑和觉得受限，这主要来自对过去经验的过分依赖：一直都在既定的路线上做正确的事情，接受正向的鼓励，所以可以一直依赖这种外在反馈而不是内在驱动做事情。但现在因为选择脱离这种路径，原本强烈的外在反馈全部消失，个人无法适应和忍受这种无反馈无肯定的局面，没有向内寻求肯定的经验，从而觉得无路可走，就像在漆黑中寻找一条路一样，实际是自由的却不敢迈步。

以后应该也会担心找不到心仪的工作而产生的失败和失望——得不到他人的认可（恐惧和不确定性比留学大）。这实际上更多是来自他人期待和观念的影响（通过谈话、评价、交往等），在人际交往中清醒地意识这一点非常重要。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和他人看待问题视角的狭隘性，不要在低级的情感圈套里沉浮，要擅于观察发现深层的情感需求与担忧，从根本上试着解决问题——即使这种行为的代价可能是无法忍受的孤独。

如今的自己，是否不负当年的期待，找到了自己所擅长的去关心、了解、尊重这个世界的方式呢？

恩斯赫德的云像毛毡一样密密地织在天上，风开玩笑似的卷起一片金色落叶，又有些落寞地将其放下。

我想到前段时间和一位老者（暂且称他老鲍）在林间散步。那时深秋的落叶铺得软软的，阳光也暖暖的，草地连绵着，一侧的林荫道如油画般浓郁瑰丽。老鲍绕过一个小栅栏，沿着林荫道安静地走着，我迅速地跟上，自然地走在他右侧。

我讲到自己的一些做法和朋友们不同时，他突然停下来侧身大声问我：“谁是你的朋友？”

我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没说话。

他接着说：“如果你只能有一个朋友，那就是你自己。”

我笑了，他也笑了，大力地拍了下我的肩膀，说：“你以为你是在用什么在这里和我交谈，没有健康的身体，就没有健康的头脑，照顾好你的身体，照顾好你的朋友。”

人生没有安全的时候，所谓安全感，不过是信任自己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Be water, my friend.